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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梦莫向故乡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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帖子  Admin 周日 一月 27, 2008 1:32 pm

 旧梦莫向故乡寻

                ·方壶斋·

邓丽君有一首歌我特别喜欢:

弯弯的小河,青青的山冈,依偎着小村庄。蓝蓝的天空,阵阵的花香,怎不叫人为你向往。啊,问故乡,问故乡别来是否无恙?我时常时常地想念你,我愿意,我愿意回到你身旁,回到你身旁。美丽的村庄,美丽的风光,你常出现我的梦乡。

我是在北京城里长大的。我的故乡没有这首歌描写得那么秀丽,但是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,却也有一些至今想起来很让人怀念的地方。那是鲁迅先生笔下的S门外,离家不远就是护城河和城门楼子。小时候常常到护城河去玩,主要是挖胶泥,回来反反复复地摔打,一直到摔熟了为止,然后用来做小泥人什么的。院里的一个老人,河北来的,会做哨。坯子做了以后在炉子里烧制即可。那时候护城河里还有鱼。我们院里一个小伙子曾经摸到一条半人长的胖头鱼,可见那时候水污染还不是个问题。有一年护城河水落了。我出门上学,却看见人都往北走,说是摸鱼去。我也去了。没有准备家伙当然什么也没摸到,衣服上倒是挂上几条小刺鱼。

S门的城门楼子很旧了。那时候没有当作旅游点开放的意思,所以谁上去都要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。我记得是上去过一回的,跟着舅舅。还有一次又是很多人往北走。这回说是有人跳城门楼子。跟着去看,可是什么也没看见。

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从城外进城要穿过城门的情景了。小时候看过一本画册,画的就是北京的几个城门还健在的时候,城里城外工农商贸互相交通的情形。不知道这画册后来再版了没有。

林海音的《城南旧事》写的就是S门外一带的事情。那个电影很好看,很真实。

但是现在再去找城南的旧迹,除了国家保护的景点和建筑以外,其余都已经差不多荡然无存了。S门外大街已经彻底变了样了。今年秋天回去的时候,原来还没拆的路西,也已经动工拆建。我家原来住的路东,在我出国以前就拆了,可惜我已经不住在那里了。我最后一次去那个院子的时候,进了熟悉的大门洞,眼前竟是一片豁亮。原来里边儿都拆得差不多了,只剩下个临街的外皮还在那里戳着。老邻居们都已经搬走,只剩下西北角那家。男的是个很老实的工人,妻子以前是个挺能说话的街道干部,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疯了。都说她得了气迷心。家里三个孩子都是女孩,小的时候院里别的孩子也不太跟他们来往。我进去那天,只见院子的破砖碎瓦中,支着一张桌子。几个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脸坐在那里打牌。一张不熟悉的脸很不客气地问我是哪儿的,找谁。那眼光浊浊地让我觉得有点骇然。幸亏家里户口本上的第一号从屋里出来了,认出了我。跟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两句后,我很失落地走了。

我后悔过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进去看看老街坊。我常常从那里经过的。我快五岁的时候从北边的湖南会馆,也就是今天的Soho商厦所在地,搬到那里,二十二岁去外地上大学,其间回来休假都是住在那里。那里有我从童年到青年的回忆,太多了。

小时候看到冬天雪地上的猫爪子印,总以为是冬夜里奇异的动物悄悄来到过,但是小时候的我又没有毅力不睡觉查个究竟,于是这个想象一直保存了很久。

夏天在当街的路灯底下,常常和别的小孩子一起听院里的一个大妈讲鬼故事。记得最瘆人的说在陶然亭附近的街上,夜晚收工回家的蹬三轮的遇到了一口箱子,自己跳到车上来让他拉。

院外有两颗大槐树,一到夏天就挂下来一根根的吊死鬼。树干上也满是形象丑陋的充满黄色液体的软体虫。为了这两棵树,我们工农和贫民家的孩子跟住在北屋的地主出身的孩子,也是我们的朋友,争辩过。他们说树是他家的。我们说树是公家的。这两个孩子,一个叫大树,一个叫二树。现在想起来,还真有点反攻倒算的意思。后来他们被遣送回原籍了。我最讨厌那两棵树的时候是冬天。树大招风,西北风一起,刮得那两棵树像要倒下来,看着怕怕的。但是他们终于都没有倒,来年仍旧给我们***出甜甜的槐花。

文革带来了新的住户,因为光是被送回原籍的就有四家。新的住户里有年龄相仿的女孩子,我们那个时候又正在进入少年期,所以男孩子们在一起有时候会报告新闻:某某家的女孩都带胸罩了!

老住户关系很好的,所以新住户进来以后,要很长时间才能渐渐和邻居的关系融洽起来。我家的隔壁被打成历史反革命遣送了。后来搬来一个民警,又瘦又高,太太倒是很丰满。他们有三个女儿。刚来的时候,和邻居关系不好,常常吵架,太太是主炮,先生有时候也赤膊上阵。这不是比喻,因为是夏天。我现在还记得和他那瘦瘦的身板不相配的略微隆起的腹部。我们都不知道,他那时候其实已经得了肝癌。警察死了以后,太太照样常常和邻居有矛盾。后来渐渐地,女人的态度变了。我外婆说这是学习的结果,思想变好了。到了上高中的时候,我常常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写作业。他家的二闺女也常常搬了凳子出来写作业。院里一个男孩嘲笑我们,说怎么就我们两个那么用功。后来他们搬走了。搬到路西。我上大学以后回家休假,听人说起她家的二闺女出落了,可是我始终没有见过。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,因为只有她继承了她妈妈的圆脸,而她姐姐和妹妹的脸都略嫌长了一些。

他们搬走以后,搬来的一家人中,有一个傻闺女,不会说话。平时总是习惯性地摩搓两个手掌,好像要抹去什么。脸上则总是一幅奇特的笑。这个傻闺女后来好像是在三十来岁左右突然死了,她妈妈难过得很,哭了很多天。毕竟是自己的孩子。她家的大小子倒是很棒,属于老三届,学习很好。后来上大学了,毕业后分到首钢。

住在西北角有家姓王的,老头在二建工作,全家五口人却挤在一间十五平米左右的屋子里。他家的女孩比我大一点,我管她叫姐。她很大了都还没有结婚,可人却是个很好的人,常常帮我家的忙。有一次乘凉,她对我反映了群众意见,说院里的人说我傲。我着实吃了一惊:我没有傲的资本,也没这个打算啊?后来想想也难怪:平时不爱串门,脱离群众,星期天出门回来常常提着一捆书,透着你是念书的怎么着?

我家旁边的李姓人家,两口子下头有三男两女,住的房子面积也大,因为是在犄角上,又就势自建了个小屋,是院子里首先觉悟到可以自己动手盖房子的人家。他家的硬木家具很好,可是文革一开始,揭发出是地主,老两口遣送回乡。家里大女儿在百货商场服装部。我小时候家里人带我去那里买衣服,常常请她帮着挑选。她妹妹可惜死得早,是负气自杀。我们小时候都是很要好的。

可喜的是,有的被遣返回乡的后来又给平了反回来了。大树二树一家却没有了消息。

这个院子的老邻居,随着颓垣断壁轰然倒下而各自自谋出路了。路东拆得早,相信安置得也还不算太坏,只是无从打听了。

说实在的,北京的陈旧建筑太多,拆掉翻新是应该的,我对那些破瓦房实在没有什么留恋的。但是北京的拆迁中,却有着一种让人倒胃口的成分,那就是日益商业化的拆迁行为和由此而引起的一系列社会问题。其实这也不是北京的独有现象。南京近来就有被拆迁户火烧拆迁办的壮举。我在这一点上是幸灾乐祸的,我希望各地多出现一些这类案子,以引起天子的主意。谁让国内缺少为弱势群体伸张正义的机会呢。

城市的发展变迁带来社会的发展变迁。回去看看住在S门外的老同学,大多数已经移居他处。有的人乘改革开放的春风,事业有成,经济上也很有成就。有的人忠于职守,克己奉公,生活倒也很安逸舒适。有的人单位不景气,当然也只好跟着倒霉。我看了老同学二十年聚会的录像。发现不少人舞跳得很蹓,心想,真是士别三日了。如果带着怀旧的心情去赴这样的聚会,一定会失望,因为每一个人都不再是当年的他(她)。

疯狂地追求摩登化,追求世界第一的城市已经失去了往昔的悠闲,只有在夜晚和清晨,在残存于城市各个角落的“保留区”和“中等发达区”还可以找到一丝丝老北京的残年余影。一天在电视里看到采访刘心武的节目,里面有后海的一岸,那么幽静舒展。北京毕竟是北京,地大物博,几百年的经营,城市摩登化中瘦死的骆驼,倒也还少不了仍然馋人的肉。我每次回去到琉璃厂转一圈,就觉着那一个个古玩店在告诉我:北京的底子厚,不怕糟贱。

写到这里,我有点找不着北了,不知道想说的是什么,不知道怎么去破题,解题,点题,怎么起承转合。我也不想回过头去改了。就当瞎侃吧,就当我们在茶馆里,我跟你靠着窗摆上一壶茶,沐着西下的太阳,瞅着胡同里过往的行人,聊一些无奈的话题。

有了:旧梦莫向故乡寻,寻到伤处泪沾襟。

□ 寄自美国


刊登在 2003 华夏快递 kd031220.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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